漢娜.佩蒂強2015年的兩場個展分別是馬尼拉Silverlens藝廊的「源自土地或空氣」以及台北安卓藝術的「時空之網」,兩場展覽都持續著她過去作品中經常強調的解構、重建與反映等過程。這些畫作與伴隨的裝置作品組成了一間時光過道中的書房,就像在其他意義的過道一樣,這是所有離鄉背井的人們所熟知的遷徙心態。
正如這些長期旅人所學到的,「輕便」不光是為了效率,輕便就是本質。佩蒂強以12 x 16英吋 (30.5 x 40.6 cm)的尺寸,為2015年的兩場展覽創作繪畫,這顯然比她2011年展覽上任何一幅乾硬簡明的風景畫尺寸都來得小,當年的展覽主題「稀少」傳達的正是在穿越荒蕪平地的公路旅行時所感受的孤寂。新的小幅作品仍在白色背景中保留了些許稀疏感,厚重點刻的背景上,大地色調劃過其中,滴落穿越畫布邊緣,一直延伸到不可見的領域。
以光與暗、雲與泥、稀薄天空與泥濘地面等建構起主題,這系列繪畫中有許多衣料曾經於她在2013年分別於馬尼拉及台北舉辦的三場展覽「捆綁」、「我們之間的玻璃(鬆綁)」與「豐饒之外」的作品中出現。佩蒂強在這些展覽上試驗了圖像及質地的語彙,並且加以拓展,讓它們暴露在不斷變化的光線、聚焦與環境特徵下。在前兩場展覽「捆綁」與「我們之間的玻璃(鬆綁)」中,同樣的織品媒材以肖像與靜物兩種形式呈現,如此也得以探索冷與熱、內部與外部、布料與肉體等不同的狀態。佩蒂強以「豐饒之外」作出總結,她刻意結合對立的元素,捨棄了其中的區別。而在她的新作品中,各個片段看似從各種背景脈絡或拼貼中脫離而出,達成一種介於聚焦與分隔之間的效果。
彷彿漂浮的殘骸般,每幅小型繪畫都指向一個抽象的整體。事實上,「時空之網」中的四幅大型繪畫所提供的視覺成分便是從原來脈絡中拔出,再重新組成單獨的構成。所有畫作無論以群組或獨立方式展現,都有著共同的標題《出土》,也都附帶某種符號(字母或數字),指出它們作為來源或參考的角色。
在這些較大幅的繪畫中,從直接俯瞰的角度看來,布料碎片置放在一片裂土與貧瘠植被的苗床表面。一塊淺藍色的帆布由於時間、風吹與漠視等因素遭到掩埋,試探般地從土壤下突出。即使範圍不同,畫的角度和內容都令人想起佩蒂強在2010年「歡樂之年」展覽中的兩幅航空地圖繪畫。「歡樂之年」中有另兩幅畫作源自於她兩邊祖父母的舊照片,展覽於是描繪出組成她自身家庭歷史的人物與地點。為了安置這些畫作,展場上建造了四間房間,裡面用堆疊或散落的方式,輪番裝滿木箱或箭頭。此處正藉由檢驗這些曾遭遺棄又被發掘的物件,以較精確的規模進行對過去的挖掘。每塊毛毯、窗簾或外套的碎片都成為過去的遺跡,值得自身敘述的故事。
在「源自土地或空氣」一展中,小型繪畫排成一列,形成了一部視覺迴響的目錄,意味著一種替代式的見證評估,每幅畫下方置放的木箱裝置亦補充了這點。這些箱子不僅提供了對「歡樂之年」的進一步連結,更將用來觀看每幅畫作的扭曲棱鏡加以具體化。箱子裡面是剪成適當尺寸的布塊,印有乾裂泥土的圖像,而布塊中央的一處缺口暴露出其下粗糙混亂的色彩污跡—這是佩蒂強真正在其上調色的塑膠片。佩蒂強以這樣的方式創造出自身的工藝品,顯露出她藝術創作本身的軌跡,從觀念到執行以至更多。
在「時空之網」展覽中,大小繪畫都在同樣的空間展示,進一步開啟了不同再現之間的對話。除了包含先前木箱的對應箱蓋外,每幅畫的下方都根據畫作大小呈現出破裂黏土的點滴痕跡。這些黏土製造出一種印象,彷彿繪畫內的條紋一直延伸到畫廊地板。黏土也強調著:小型畫作裡的主題儘管和現實脫離,仍然再現出實質的物件;同時這些畫作的存在是種暫時的現實動作,而不是一種永久固定的佇立。
整體看來,這些展覽中的繪畫、箱子和黏土痕跡形成了漢娜.佩蒂強藝術發展過程中的成熟再現。她的時間切割於馬尼拉和德州之間,打包和拆箱的動作成為她的第二本能。近年來,她主要在美國創作,在把畫作運往海外參展時,她已相當熟悉各種隨之而來的邏輯考量。然而,這些考量遠不只是正確的測量、氣泡包裝紙或「此面向上」的貼條等而已,她的考量是關於「放手」的這項內心動作。要將創作放到陌生的手裡和未知的危險中時,再謹慎的封箱與強化措施都無法減緩其中的不安感。畢竟,某處的某人也曾經放掉了她如今作為繪畫題材的布料物件。
知悉這點後,漢娜.佩蒂強2015年的兩場個展都不僅是關於她個人的旅程,同時也是其藝術的旅程。她圖像中的組成元素經歷過顛沛的過往並因而獲得某些獨立於藝術家之外的性格,那麼它們為何不該像高大葉堆上的樹葉一樣散落、自行拆解,並且飛越到它們在藝廊牆面上的棲息處?佩蒂強允許這些她長期關注的概念與技巧以自身的步調進展,如今她以油彩與畫布創作出一群離散族群。這些物件因自身的動力分散各地,如今依舊經由土地或空氣、在不可見的時空之網內,彼此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