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小的時候非常喜歡看連環畫和武俠作品。這些故事最初吸引您地方是什麼?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放學,在漫畫書店裏看到那個漫畫,就覺得很吸引我。那時候主要看的是武俠,覺得那武俠(人物)可以跳的很高, 跳到房子的上面,然後走在屋簷上面,又跳下來,還發出那個劍光。覺得,哦,跟我們現實生活完全 不一樣。心裡覺得很好玩,就學漫畫裡的線條,故事上來講就比較沒那麼重要,其實(重心)在怎麼畫那個東西出來。
那些作品,對您後來的創作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就是生活跟漫畫就結合在一起這樣。我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看完漫畫就回家,照著它的四格,六格,八格這樣漫畫的形式,配上自己想說的那個故事性,畫給同學看。然後在班上大家就搶著看,覺得很好玩。
您各種各樣的作品中充滿了台灣本地的鄉土的元素,像是廟堂畫和裡面各種各樣的人物。您選擇各種各樣的主題來做作品的時候,為什麼覺得這些元素是最吸引您的?
這個其實可以從我以前的住家來講。我以前住在岡山鎮的後紅里,它是一個農村的小村莊。我的家的前面剛好是一間廟,三不五時就會有迎神賽會的廟會活動。小時也看過布袋戲,皮影戲,還有大仙的戲,七爺八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那時候蠻小的,就好奇那是什麼東西?很好玩。
廟會裡面有彩繪,剛好他們整理彩繪,在畫那個門神,我看到了就覺得很厲害。那些歌仔戲和布袋戲就會演一些歷史故事,就影響到我日後的創作。我在生活上面找它的題材,養分,這樣。
您後來在高中的時候看到了塞尚,梵谷和高更,您第一次接觸到那些作品有什麼感覺?
那時候應該是高三,剛好同學從外面書店買了三本畫冊,高更、梵谷和塞尚的畫冊。然後同學剛好帶來學校,我們大家輪流看,哇~第一次看到,因為平常接觸的只有美術課本,根本不知道還有其他的畫冊,畢竟南部資訊沒那麼發達,那個年代靠畫畫養活自己基本沒有可能。第一看到,唉,畫畫也可以這樣,按照自己所喜歡,自己想要表現的方式去表現,而不是說按照臨摹。像以前我們開始,都是用臨摹的,畫山石,畫水,都是用傳統的方法來畫。都是用臨摹的。
那時候有國畫,我們是按照芥子園畫譜那樣的,畫樹就要這樣畫,像寫“芥”字這樣,畫石頭也有一定畫法。看到印象派的感覺就是說,你也可以按照自己想說,想怎麼畫,就來表現。也有比較深刻的,像是梵高,他的線條很清楚,不是色塊,用線條來表現他的畫面。當時就覺得也可以用這樣的畫法來表現你想畫的畫,這樣。
您早期的藝術生涯充滿了不定性 ---- 從高雄北上之後,為了生計做過很多雜事。這些生活的經歷對您日後的創作有什麼樣的影響或啟發?
在北部大概有十年的時間,那時候自己的感覺像是在吸收新的知識一樣。講不好聽,到處去玩樂,其實應該是生活,生活比去賺錢還重要。所以我騎摩托車去陽明山,去書店,去看二輪的電影,大部分都是做這種東西。那時候最大的感觸就是拼命的學習新的東西。去接觸畫圖,畫冊,吸收以前沒有吸收到的東西。十年大概都是吸收新的東西了。我可能把它覺得是玩樂,在別人眼中可能是不上進(笑)。
談談您的繪畫技法。您的畫絕大部分不遵循透視規則,(沒有)近大遠小,從上往下看的牆的角度,人和景物的比例,等等,它都不是現實的風格。您採取了很天馬行空的感覺。是隨興而為,還是想要製造一種荒誕的感覺?
因為剛開始(得獎的作品)就是“中國風”嘛,後來就慢慢畫了幾張以後,就找到那個那個多點透視(的感覺)。我家鄉後紅里的房子是長條形的四合院的房子,我會爬到房子的屋簷上面,往前面看過去,就好像是多點透視這樣。當我站在屋簷上,我可以看到我家全景。我覺得是因為環境無形中影響到一個人作畫的認知。然後經過不一樣的美術的技巧,就會有一點跟環境搭上關係。
有一個繪畫篇幅的問題,無論當時獲獎的作品”中國風”,還是後來的“四十不惑”,“藝術家的一天”都選了超寬幅的畫,幾乎有卷軸的感覺。為什麼選擇這樣的篇幅來表達?
其實是因為看到以前中國畫,畫萬里長城啊,或是捲軸那些,都是從故宮看到的。後來我想說,我作畫應該跟漫畫也有點關係,長軸可以一下子就把它表達出來。譬如說漫畫有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這樣。其實我就用一張畫來講它全部的故事,其實有一種漫畫的各式的樣子,就是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這樣的方式來作畫。
這些長幅的作品包含的內容的非常非常的豐富,有很多,十幾種幾十種不同的人物,場景,擺設...您在組織這些元素的時候過程是怎樣的?是想到哪裡畫哪裡,還是提前設計好,把這些元素比較有機的放在一起?
當我畫“四十不惑”的時候,我就是以住在十全路的場景做主要的主題,把“公子”放在最中間,從生活上面去取材這樣子。就是我當時住在高雄,我會去爬山,有的時候去半屏山,就把半屏山的一些景,把它畫下來。畫我小時候的住家,遭到小偷,整個就好像一個,喝綜合果汁,把它想知道的,以前經歷過的,現在生活上的,直接把它想打果汁一樣打一打,然後把它畫在畫面上。我作畫的過程大概都是這樣,生活上的,還有現在的進行式,全部想到哪裡畫到哪裡。
同一個畫幅裡,您融入過很多不同的技法,寫實的人物也有,抽象的人物也有,有的地方是純黑白的,有的是彩色的,畫面不同部分這些元素都會有。您當時是自然而然的覺得這些元素就可以放在畫裡嗎?
對,其實是隨遇而安。我就不喜歡太強迫自己。我就想,唉,這個也可以畫進來,這種畫法也可以把它那進來。覺得這樣的畫面跟別人有一點不一樣的樣子,越自然我就越想要去表現。
“公子”這個人物從哪裡來?
這個人物嘛,小時候就是看那些歌仔戲,布袋戲的劇情裡面,就會(看到)有“公子”這樣拿著扇,好像很悠閒。我就覺得他的生活我蠻喜歡的。不是剛開始就畫出公子哥,而是慢慢摸索慢慢改進這樣子,(在過程中)就可以發揮,講說公子怎麼樣怎麼樣。“公子哥”的意思就好像很花天酒地這樣的,後來有的(圖畫裡)他光著屁股,我就想這個人也可以這樣生活。也可以讀書,拿著傘,到處玩樂。
這種很悠閒,閒散,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是您內心某種映射嗎?
(笑)應該也是這樣子啦,因為我比較不受拘束。我自己也不是科班出身的,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跟傳統比較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想表現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這跟科班的不一樣。
從技法的角度看來,您的作品充滿了挑戰規則的視覺元素:不遵循三維透視的房屋和外景(例: ”明德新村”, 2004),人物和景物的大小也不成比例(例: “公子”系列畫作)。選擇這樣的畫風是為了營造一種荒誕的感覺嗎?
當然就是有體驗才會有作品嘛,環境影響我的生活。像那個顛倒的作品,因為畫公子哥畫了一段時間,覺得老這樣畫也沒意思,畫了一半就放著。後來就把它顛倒過來,其實是畫不下去了以後,把它顛倒過來,怎麼這麼吸引人。經過這個經驗以後,覺得說,可以另外走一條比較不一樣的路,不一定要規規矩矩這樣子,這是後來自己一個小體驗。
除了傳統畫布,您創作的媒介也非常不一樣,這次展出的作品,有的是畫在紙漿上,木頭上,有些甚至是揀來的作品。是為什麼選擇了這麼多的媒介?
剛開始沒發表的時候,可能別人看到(作品),馬上就跟你學,給你COPY過去了。所以,我為了要讓大家沒辦法COPY,我就想去找最新的體裁,新的素材來做表現這樣。剛開始,我去回收場,或是民藝店去找一些舊的材料,然後先去找材料,回來以後在那邊思考說怎麼做。後來就有想說,唉,可以用一些材料,用紙漿做表現這樣。
我這種年紀,算老畫家了(笑)。如果要改變作畫方式的話,也可能也要考慮到說怎麼賣畫。一般畫家很少要一直做一樣的畫,可能就不敢做一個改變。我想說我去一個回收廠,然後去民藝店找一些新的素材嘗試一下。就好像“拾到寶”,所以我覺得一種心得上,可以做新的嘗試,可以比較有新的生命在流動。這是後來,我有了這批作品作品以後體驗的。可以不要做拘束這樣子,各種材料,也可以垃圾變藝術品,是蠻有意思的。
這些媒材,比如木頭和紙漿,他們表面都坑窪不平。這對您的創作有什麼影響,或者給您了什麼靈感呢?
我的作品都是按照那個鐵的造型上面弄紙漿。我(先)看鐵的造型是怎樣,然後上面那個紙漿跟著鐵的造型來做結合,去配合它的造型。我像變成第三者一樣,我讓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就讓他們兩個對話那樣。是這種心態來做那張畫。
關於您的創作的大方向,無論是作品還是靈感來源,永遠離不開一個地點:台灣的南部。您小時候在南部長大,您看的素材也來自那邊,去了台北很多年,最終也還是回到這邊來。您在個展中說過,“我愛台灣,更愛南台灣”。南部什麼地方這麼吸引您?
其實應該是在北部已經混不下去了,才搬回來(笑)。其實是比較自在啦,那個生活上跟環境上,“我愛台灣 更愛南台灣”是因為那個時候住在左營明德新村,在那邊生活真的是相當的好,以後都比不上了。我在那邊生活,那邊有很多的作品都是畫當地做題材。像那個“明德新村”和“我愛南台灣”也是在那邊完成的。
所以南部(的生活)其實比較隨心所意,作品也是這樣長出來的。環境和生活就變成我作品的主要養分。
距離您第一次獲得雄獅獎,已經40年了,您在之後的創作中有什麼樣的追尋,什麼樣的變化?還是仍然自然而然(的創作)就好?
對啊,當然就是有禪慧嘛,這是我比較追尋的東西。就好像和尚一樣,不用講話,就可以了解對方談的是什麼,他的心思。我慢慢要寡言,因為自己口才也不是很好,就用自己的心思去了解這個世界。這是目前想要自己去實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