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文人破格 — 與鄔一名談水墨

安卓藝術(Mind Set Art Center)2012 年在香格納畫廊(Shangh ART Gallery) 的個展「無關時間」(The Other Side of Time) 標示了您個人藝術生涯的一個重要轉折。除了過往對視覺美感的考量,您有意識地注入個人思辯,反映了您個人生活於當下社會的狀態以及所思所感。安卓藝術「美好生活就此展開」(The Beginning of Good Life) 是繼「無關時間」之後,您於畫廊空間的首次個展,請您談談這段時間的創作脈絡。
 
鄔一名(WU Yiming)我是一個反應比較緩慢的人,80 年代中國當代藝術風生水起的時候,我沒有太大的感覺。到了90 年代才開始認知當代藝術,有了這方面價值觀的判斷。傳統上,藝術是屬於貴族與文人的,它是高高在上的,一般平民不會接觸到。當代藝術比較不一樣,針對性和我們現在的生活比較有關聯。
 
書畫是個講求典範的傳統,一棵樹呀,一塊石頭怎麼畫都是有定式的,這樣的系統學下來,難免對思維產生一定的限制,我個人認為,我們很難超越古代人畫的東西。像我這樣的做法,就是逆著做。大約是2004 年,我覺得我之前的人物作品,在表達上還是太表面了,於是我慢慢想要找尋一種比較有厚度的表述,不要太直截了當。中國人原本就比較含蓄。當然有些藝術家直接了當也可以做出很有力的作品,我也很佩服他們,但那比較不符合我的風格,所以我想我就……含蓄點表達吧。
 
我在概念上是反對文人精神的,我反對的是它在社會上作為一種菁英的意義,文人畢竟是皇權的附庸,從古至今就缺少獨立人格。但另一方面,文人個人對生活、生命的體驗這方面我是認同的,放在現在來看吧,又變成一個比較好的理念,就是環保的理念,也是一個長壽的理念。
 
安卓藝術:身為一位受過中國水墨傳統訓練的藝術家,您繼承傳統的同時也背離了傳統,例如題材的選擇、大膽的用色、以及筆法上刻意的不順暢、甚至粗糙的效果,使得最後的畫面深具現實感而不是一種前人典範裡那種理想化的呈現。您如何看待並突破傳統的框架?
 
鄔一名:傳統的東西,有的是我主動要丟掉的,有的是我被動、不得不丟掉的。為什麼要主動丟掉?我打個比方好了,我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過著和古代不同的生活了,我們生孩子就是進醫院,我們的思考系統、知識分類,已經不一樣了,如果我們還抓住舊有的東西肯定是不對的。被動丟掉的部分也很明確,打個比方說,古代結婚是媒妁之言,長輩說了算,這在現代肯定是行不通。當整個生活方式都不一樣了,有些東西就是不適合了,就要丟掉了。不認清這一點,就有點像鴕鳥把頭埋在沙裡一樣。
 
我現在想要追求的一件事是要畫什麼東西都可以,我一直有一個假想敵,要避免失去自己的判斷。我畫我生活裡出現的人、事、物,我畫我種的盆栽,蟑螂也是會出現在我生活中的蟲子,可以說是比較樸實、平民的題材。像我喜歡宋瓷的線條、造型,有些想法就畫了。但是如何可以做得感性一點,是我比較在意的。經過這麼多世代,中國水墨累積了很深厚的象徵意義,例如我們都很熟悉梅、蘭、竹、菊象徵君子的清高、有節等等,這是古代文人的選擇。對我來說,我一直提醒自己的是,要避免太表面的理解,要有自己的想法,創造自己的象徵。
 
再談顏色。古代文人故意把色彩降到最低限,以此來標榜他的清高脫俗,當然這也和他們的道德理念有關係。我早期也會受影響,覺得最高境界就是墨色,多一點顏色都是俗氣。後來會覺得為什麼不能用?俗不俗在人不在顏色,所以也就自然地用了色彩。我第一本買的畫冊就是馬諦斯(HenriMatisse),我很喜歡他的畫,肯定是有受到他的影響。
 
規則太多,就不好玩了。中國傳統書畫的精神裡有追求和諧的理想,現在有更為個性化的發揮吧。我希望儘量遠離這些唯美的表現,所以粗糙也是一種方法吧!創作對我來說是比較痛苦的,所以可能會用很多深色背景。我想這最終還是回到個人化的表達,我希望從個人的角度對社會傳遞一些想法。
 
安卓藝術:水墨如何成為您主要的創作媒材呢?而水墨的傳統在您的創作中佔據了什麼樣的角色?
 
鄔一名:基於我對藝術的理念而言,材料不是絕對那麼重要,水墨只是一個媒介。我們現在有汽車了,並不表示就不能騎馬。我覺得水墨有一個柔軟的本質,因為宣紙本身是軟的,它的表現跟西方油畫比較硬的筆觸、色塊就不一樣,它有它的一種魅力,包含了以柔克剛等等來自於東方的哲學觀。我從小學水墨,比較熟悉這個媒材,既然如此,我就應該發揮它的特點吧。另外,我也覺得水墨的特點跟我的性格、看法蠻符合的。我的表現方法和古代人不一樣,但是我的創作和他們肯定是有關係的,特別是在結構上的影響應該特別明顯。書畫的結構和西方繪畫有很大的區別,傳統中國畫是散點透視,很少明暗表現。西畫藝術的結構是建立在透視、幾何、光影等觀察方法上的。我們有我們的一套看法,而且我希望把這種區別跟西方拉得愈開愈好。
 
安卓藝術:那麼西方藝術以及當代藝術對您又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鄔一名:這個問題太大了,我們的教育從小就是很西化的。從印象派、塞尚Paul Cézanne)、高更(Paul Gauguin)、梵谷(Vincent Van Gogh),到後來的當代的培根(Francis Bacon)、沃荷(Andy Warhol)、赫斯特Damien Hirst),我們對他們一代代都有了解,基本上一定會受到影響。這些西方藝術家到現在也不超過兩百年,他們的藝術進程、思想和現在是比較關聯的。
 
安卓藝術:《美好的生活就此展開》這件作品裡,摩登漂亮的女子與樹木構成了一種有趣的對照。感覺您要在當代追求光鮮時尚的文化裡,注入一些不一樣的元素?
 
鄔一名:這件作品裡,女子與樹木既各自成立,又很協調地處在同一個時空裡,但是這裡面也有點尷尬。包括顏色、人和樹的位置,我個人是要表達一種尷尬。至於把人的五官、表情拿掉,是因為表情會影響畫的氛圍,現在有的時候覺得是好的,就也畫出表情。我有一種擔心、警覺,我對這個時代的方方面面都很悲觀,我們吃的食物有危險,呼吸的空氣有毒,接下來世界會變得更好嗎?這種悲觀情緒也會滲透到作品裡面。上回在香格納畫廊遇到政勇時我跟他說,我這兩年在香格納看展覽有一件事覺得高興,就是現在年輕藝術家比較常表現快樂,我看到的世界不是那麼快樂,但年輕藝術家可以表達快樂,我覺得是很好的。
 
安卓藝術:是什麼因素促使您持續創作?這當中您追求的是什麼?
 
鄔一名:我會一直創作,是因為有一種衝動、責任、和表達的欲望。我關心人的問題,也關心社會問題,想要以比較有厚度的方式表達。表達有三個層面:愛、智慧、宗教,一般我們容易透過愛的層面去表達,宗教的層面是最高的,也是最有普世性的,兩者中間則是智慧的層面。而我應該用什麼方法,更有力量地傳遞,是現在我在努力的。(例如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是智慧型的,他做的很聰明。)我要找到自己的表達方法,能夠達到更高的層面,這點我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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