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寓寧在這一系列的繪畫創作中,雖選擇了書畫用的皮紙和墨等古典的東亞繪畫材料,但並不意味這些作品只能置放在水墨、書畫的脈絡中被閱讀。
創作者對於古典書畫材料的熟稔運用,可見於她善用生紙捕捉用筆痕跡的敏感特性,以及隔夜宿墨顆粒分明的霧狀質地,兩者相乘後竟形成某種縐紗堆聚般的重疊光影,以及絲絨帛裂般的斷碎塊面。
楊寓寧的畫面上既不見墨線勾勒,也無乾筆皴擦,取而代之的是以蘸滿宿墨的羊毫大筆徐緩地在紙面拖曳過後留下帶有顆粒感的濕潤筆觸,與塊面間將乾未乾之際或重疊、或交接所產生的洇沁痕跡。
雖然善用墨法,但她並不喜歡淡墨薄染、待乾以後反覆累加的積墨法及其渾厚的量體感,反而更偏好在濕潤的紙面上,以濃淡有別的數種墨色進行一次性的塗刷與撞色,並玩味其明快的偶然性與速度感。
畫面上那些寬幅筆具留下的痕跡,讓人聯想到油畫刷具在厚重的油料層上拖曳的筆觸,但是宿墨的顆粒感與洇沁的輪廓,卻又將觀者的知覺帶回水性媒材的輕透感。這種清透的痕跡,適於用來捕捉某種稍縱即逝的光。
這種光既不存在於書畫、也不存在於繪畫,但是現代人卻對其極為熟悉,它就是影像的光。楊寓寧作畫時多用快速的一次性技法,畫面未乾時墨色因相近而混融,待乾後筆觸逐一浮現,墨色也漸分明,則頗讓人聯想到沖洗底片時顯影的過程。畫面上濃黑的圖像,對比著淨白的紙面,有點類似負片影像。細膩的灰階調子,與宿墨的顆粒感,則又讓人想起銀鹽攝影。
楊寓寧運用皮紙與墨的方式,介於繪畫和影像之間。她的繪畫創作雖選擇使用水墨媒材,但其繪畫語言所談論的,卻更傾向於當代的影像性。然而她的畫作對於影像性的討論,首先立足於其對皮紙與宿墨特性既敏感又細膩的掌握,及其對影像性的視覺經驗既直觀又強烈的感受。楊寓寧畫作中宿墨的顆粒感與寬幅的筆刷痕,猶如落塵上的一抹指痕—抹除剩餘之物所剩餘的痕跡,是時間坍塌後遲而未至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