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讀過一篇馬奎斯的短篇小說《流光似水》(Light is Like Water),故事講述一對兄弟在室內玩耍父親送給他們的遊艇,在房間沒有水的狀態下他們打破了客廳的燈泡,讓清涼如水的金色光線流洩而出,並開始在這光流之上行船,而故事最終這對兄弟放出的金色光流幾乎淹沒了整座城市,以帶著悲劇色彩的結尾收場。這個以流動之光創造的時間與空間意象,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那種奇幻、浪漫、詩意與豐富的想像,對我而言正是藝術的本質與魅力所在。而對於流光的描述,除了馬奎斯式的人造奇幻時空之旅,在東方亦有蘇東坡〈前赤壁賦〉中所提「桂棹兮蘭槳,擊空鳴兮斥流光」,那種將船行的水波蕩漾、天上的月光和水面倒影,混融描述的詩情畫意。這些文學作品中對於「時空」充滿魅力的敘述,成為安卓藝術邁入4.0的開幕展「流光」的主題來由,而透過這似水年華的漫漫流光,我們希望與觀者進行一場充滿奇想,游移於真實和虛構、記憶與想像間的藝術行旅。
「流光」呈現了21位藝術家的創作,包括賈藹力、于吉、傅饒、史金淞、鄔一名、石晉華、李明則、謝鴻均、楊世芝、黨若洪、林煒翔、楊立、李若玫、羅伯特・彼特班德(Robert BITTENBENDER)、布恩・卡路拜恩(Buen CALUBAYAN)、瑪莉娜・克魯斯(Marina CRUZ)、派翠西亞・伊斯塔柯(Patricia EUSTAQUIO)、儂那・凱西亞(Nona GARCIA)、安娜・瑪莉亞・米庫(Ana Maria MICU)、大卷伸嗣(Shinji OHMAKI)、瑞納斯・凡・德・維爾德(Rinus Van de VELDE)。作品涵蓋繪畫、水墨、立體創作、裝置、觀念和行為藝術等多元媒材,以不同的時間與空間的流動狀態,回應流光的主題。他們或者直接以光作為呈現的主軸和焦點,或者強調流動之間所激發出的不確定與更多可能,甚至還有作品同時在水的三態裡來回地游移。「流光」雖然從光展開,但此處的表述並不單指一種現實中的物理現象或宗教式的精神象徵,也是一番跨越邊界展現動能的思維與態度,以此回應安卓藝術喬遷後的新開始。
閃爍流轉之光VS. 迷離撲朔之影
展覽中有兩件作品是直接以燈光為媒材,將創作聚焦於光的轉動流變與影的撲朔迷離。大卷伸嗣的裝置作品《重力與恩寵》,透過光與影的強弱變化和彷若時空轉動的氛圍,引領我們進行一次全新的身心體驗,在水波晃蕩的光影中感受生命的恩典與豐饒,以及人類世界的渺小。而同樣以光作為載體的謝鴻均作品《記憶的皺褶IV》,則憑藉女性獨有的層次與綿密結構,將她刻畫日常故事的速寫稿件與安卓的歷史圖像,揉合出一種曖曖內含光的特質,在不斷轉換、重制、疊構的記憶和歷史中,用光暈交織出另一番細緻豐厚的內在紋理,以此對話大卷伸嗣作品中那一道不斷向外擴散的光束。
對於光影流變的詮釋,不僅存在於空間的向度,也顯現在時間的面向裡。石晉華的《走筆#171》(Pen Walking#171),用鉛筆來回行走的水平線條,像是畫紙上構築出的一面波光瀲灩的海洋意象,或一條洗盡鉛華的時間之河。而比利時藝術家瑞納斯・凡・德・維爾德(Rinus Van de VELDE)以素描刻畫抽象表現主義畫家瓊・米契爾(Joan Mitchell)充滿動態與時間感的作畫現場《第 127 條法律:“如果有人“指控”姐妹……,》,其表現手法不只消解了素描與繪畫的邊界,也在黑白色調的筆觸中孕育出水墨與影像的特質。女性藝術家李若玫的作品《剩餘的風景–根》(Landscape Remains- Root),透過對大王椰子樹葉進行素描寫生,並結合剪紙與雕塑的手法融會成一種混合素描、剪紙與雕塑的新類型,藉此串接起展場裡圍繞線性美學發展的多重對話,將我們從線條的流轉中再一次導入了空間與光影的迴旋裡。
東方美學的語彙創新
展覽中亦有多件繪畫對於光影與時空流轉具有東方美學的獨到詮釋,並且充滿當代意識與精神。凱西亞(Nona Garcia)2019年的繪畫《偶然的地景》,以油畫創造出一面既對應克里斯托(Christo & Jeanna-Claude)捆包風格的地景,又委婉表達風景構成中的時間流動,觀念與手法皆一新耳目。而同樣長期在當代意識與東方美學裡鑽研的楊世芝和鄔一名,則分別透過西方的拼貼手法在不斷來回觀看與拼接中重構嶄新的東方美學,或藉由影像式的構圖與墨色多層渲染烘托,革新水墨語言的傳統。久居德國的傅饒,將德國浪漫主義與表現主義的畫風混入他自幼在中國積累的書畫養分,再結合其長年關注的跨文化議題,從另一種角度回應了當代與東方的混血。
于吉融會西方雕刻的殘軀身體(torso)和東方佛像傳統的《石肉》,以非典型的媒材運用與技法,翻新當代語彙和東方精神兼具的新雕塑。而李明則結合現成物、紙漿、漫畫與水墨成分的複合創作《太極功夫》,尤其成功地融合高低藝術,以及同時來自民間與學院的美學養分。同樣在繪畫與觀念藝術手法上獨樹一幟的,還有史金淞的《江南灰No.1》,這系列是藝術家在江南一帶採集灰塵,然後加以研磨成粉筆顏料後以其作畫的創作,它先展開行為藝術般的收集過程,再以素描的型態畫出了一方既對應抽象繪畫,也表達出線條在時間裡遊走的狀態,看似即興創作的背後也真實地展示出藝術(繪畫)從自身與環境所發展出的內容和形式。
烏托邦情懷的反芻與省思
除了捕捉光影的流動閃爍外,還有幾件作品藉著不一樣的流動關係,帶給我們對於流光的另一種想像。賈藹力的繪畫裝置《杜伊諾哀歌》(Duino Elegies),以共產國度熟悉的列寧圖像,搭配空白畫布上的冷凝管結合水從氣體、固態到液態的變化,在水的流變中訴說一番為理想革命的浪漫情懷。而同樣的激情與反思在菲律賓藝術家布恩・卡路拜恩的手中,則轉化成對歷史(書籍)的拆解與重構,卡路拜恩的裝置《激情與革命》(Pasyon and Revolution)將同名書籍中的文字剪裁後重新編織成吊床,作品結合轉譯、勞動表現與療癒的過程,用「革命」、「去殖民化」、「光明或覺悟」等關鍵字出發,匯成一件充滿表演性、雕塑感以及觀念的創作,讓我們從中學習接納烏托邦主義下的歷史失敗與被殖民的過往,重思菲律賓自身的定位與處境。而關於殖民的反芻,菲律賓女性藝術家派翠西亞・伊斯塔柯則有另一種安排與詮釋,她以鏡子、石膏物件、火山岩沙組成的《大陸》(Land),從殖民與被殖民者的兩個端點回望500年前的地理大發現,再一次審視這個影響人類世界巨大且深遠的事件對於菲律賓或所有被殖民地的影響,也帶領我們反思了所謂的歷史與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