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京樺
我們當今所處的「藝術世界」(Art Worlds),是由藝術家、委託製作、展示工作、保存研究、推廣、紀錄、評論、銷售、收藏還有觀眾共同形構而成。而藝術品正是在不同工作者的合作網路連結下,與藝術家「生產」而出。這個「世界」不只一個,也會不斷的擴大、縮小、延伸以及轉移。霍華德.貝克爾(Howard S. Becker)以社會學角度提出「藝術世界」(註1),他將藝術視為一種「集體行動」(Collective Action),由不同個體合作而成。並且認為每一個創造藝術的環節都非常重要不可或缺,透過不同專業領域者所組成的網絡,產生了藝術世界中的「藝術作品」。(註2)然而這些慣例的合作者彼此的工作關係,並不常展示在觀眾眼前,儘管同等重要,但總是被藝術品或是藝術家的光芒所遮蔽,而成為藝術世界中的「B面」。
洪聖雄延伸今年七月在台北當代藝術館(以下簡稱為當代館)聯展「Signal Z」中,所展示的作品《合作者的居所》,持續深入探討在藝術世界中,不同合作者間,需要什麼樣的棲居姿態。並且將原本水平展示的作品,轉為垂直在地下一層與地上五層的水谷藝術,更富有層次地向內探討與展出。閱讀洪聖雄的本檔展覽的創作脈絡時,可以拆分為兩個角度切入,其一為「合作者」,其二為「居所」。
路徑一 合作者
首先,關於「合作者」所指的是在當代藝術的創作生產的過程中,所需要的策略與勞動結構,也就是在藝術世界中,共同合作構築作品的工作者。洪聖雄以作品、展覽的「編導」角度切入,找尋10個不同工作者,展示彼此參與展覽的結構模式。在甫進入展場,可以見到展牆左面與設計師王昱惟合作的海報,一黑一白的展示,暗示展覽所揭露藝術世界的另一面。另一面牆則以木板包覆,這種木心板常見於展場的牆面製作,且展牆中間鋸開一條約六公分寬的縫隙。牆面也有兩道十字交錯的淺淺批土,以繪畫性的手法底定整個展覽的詩性節奏。地面上則散落角料、木屑,以及一面燈箱,展示攝影師劉薳粲所拍攝施工時的影像,則是指向了藝術世界的「生產」過程。
牆面上鎖著其中一個合作者品牌所提供的燈飾,氤氳照亮展間,而不加以打磨的鋸痕與毛邊指向展覽生產的勞動者木工。另一邊則有一扇白色的電扇,其特殊的造形,脫離電扇的功能,而成為雕塑立於牆面上。空氣中繚繞低緩的音樂,來自於另一個合作者樂團「布萊梅」的專輯《Taured 陶樂德》,講述一個邊緣島國的故事,以此歡迎踏入這個「藝術世界」的觀眾。順著音樂來源,抵達地下一樓,也可以見到如一樓展示手法的牆面,沒有打磨與上漆的木心板,並且鑲嵌七個開關。其中一個開關控制著展燈,隱喻展覽中合作者彼此相依連結的狀態。
來到二樓則是可以見到一頂接近地面、照亮磨石子地的吊燈,其後則堆積著好幾壘的木地板片,以及上面所放置的一盞蘑菇檯燈。這些木地板是施作過程中所暫時堆放而成,並隨著布展進度的推進而逐漸減少,最終成為一踏木板。也是展覽的流動過程中,明示時間所產生的淤積擱淺於此。天花板上懸吊著白色的電扇,與逐漸彭湃的「布萊梅」音樂節奏相呼應、緩緩轉動。在木地板片之後,地面上也如同一樓放置一面燈箱影像,並且繾捲著電線。
穿過各自放置一盞合作品牌的造形檯燈之三樓與四樓後,五樓則是舖滿木地板,其中穿插錯置與不完整的合作者品牌的割字,以及另一位口筆譯合作者林庭如以「流」為延伸發想,寫出十個語句,用以描述整個展覽與合作者之間的關係。「布萊梅」的音樂也轉為悠揚,歌詞中帶有大量的「bye」暗指展覽將在此結尾。牆上則有王昱惟,將10位合作者的名字、品牌與相關的語句圖像,以紙材交疊排列於海報上,是為洪聖雄「編導」展覽的謝幕感謝名單為,也是體現「藝術世界」的集體行動軌跡。
路徑二 居所
展覽名稱中的「居所」所意旨的正是海德格所描述棲居之所(Dwelling)。棲居不只是在家屋中的居住活動,也是人的存有方式及特徵,人存在樣態。(註3)洪聖雄企圖在展覽中展現的是存於「藝術世界」中人們所存在、所棲居的樣貌。這點的展現特別可以在本次展覽所展出的「水谷藝術」中見得。水谷藝術空間共計六層樓的空間保留了原有的老公寓元素,諸如:帶有紅色塑膠扶手的樓梯、帶有拱形花紋的老式房間門、磨石子地板、狹窄而凹凸不平的走道,以及隱藏於角落的廚房流理台。洪聖雄以個人的美學作為詮釋與轉換,大量採用日常家居所見的物件,諸如:電扇、木地板、檯燈等,營造一個舒適的「居所」。
這檔展覽與在當代館中的作品名稱相同、展示物件也差異不大。洪聖雄指出:「最大的差異是空間的處理方式很不一樣,閱讀方式從縱向的美術館空間轉換成六層樓(地下一層地上五層)的老舊公寓。形式最大差別可能就是跟德昕營造木工的合作方式,當代館是鋸除部分牆面,而水谷就比較像是用繪畫性的方式處理。」儘管是不同的展陳手法,但洪聖雄的作品討論內容依舊是回歸到合作者與藝術生產的過程,探究如何把這些「關係」提取出來再次生產。
當代館跟水谷藝術兩者,在空間上都有一個相似且有趣的地方,也就是都同時曾經是另一個功能導向的空間,前者為日治時期的小學校、國民政府時期的市政府辦公室古蹟,後者為某個家族的生活棲息之處。洪聖雄認為這是場所的中介性,特別是曾經作為住家的水谷藝術,充滿居家符號的空間對於藝術家與展覽而言都是艱難的挑戰。而洪聖雄巧妙地將這空間本身所帶有的氣質,轉換為「藝術世界」合作者彼此相互搭建而成的居所。
洪聖雄展示的是創作過程中與執行工作交疊糾纏的狀態,他認為當代藝術的創作生產,在許多時候有其策略性和特定的鑲嵌關係,然而卻是經常隱匿不見的。洪聖雄讓渡「藝術世界」中備受矚目得藝術家與藝術品「A面」,翻轉出「B面」展示藝術品構建的連結,並且不斷嘗試外擴這個藝術世界,使彼此交織成長。
註釋
註1 此處的「藝術世界」(Art Worlds)與亞瑟.丹托(Arthur Coleman Danto)所指透過理論所建築的「藝術世界」(The Artworld)不同,是由藝術產業相關人士所構組成的社會、經濟以及人際的網路。
註2 Howard S. Becker, ‘Art Worlds and Collective Activity’, “Art Worlds”.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2.
註3 Martin Heidegger, “Building Dwelling Thinking” , translated by Albert Hofstadter, Harper Colophon Books, New York, 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