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傅饒「光年」越過山脊與星雲見著的清澈:我追求的始終是事物裡的素樸

張玉音, July 27, 2019
雲結合成一幕幕的往事,復又流動散去,從不凝滯,沒有停歇,無法類比,那是所有生境共同展演的影像,是仙界、人境、也是地獄。
——吳明益,〈雲在兩千米〉
 
首次遇見傅饒的作品,是對於他在定格畫面中,卻凝結繁複象徵意涵的能力感到折服。繪畫的敘事特性不太輕易能夠迅速產生,如同文學、電影等沉浸式的感染情境,單一、準確的情境指涉較是一般繪畫創作者較常選擇的方式,放鬆的、自然主義、布爾喬亞生活、形式美感的愉悅等,利用繪畫定格的特性,精準傳達一個意涵的極致化。然而,傅饒所創造的繪畫語彙,卻涉及一個跨度極大的象徵意涵,而和這樣敘事語彙能夠類比的卻是類寓言、神話的文體,在文明、歷史不斷延伸的疊影裡,他好似又試圖闡述一個靜止如鏡的意涵,一種人性的回返與純粹,為了確認他畫面能剝除與留下的,終究只能是親訪了。
和傅饒約在關渡美術館「光年」個展現場碰面,地下室的落地窗引進了光線與植物的剪影,水泥灰階的石地板微弱的反光,藝術家身著兼具質感與休閒的衣著,優雅而誠懇地敘述他對於創作的思考。
 
 
傅饒「光年」展覽現場。(安卓藝術提供)
藝術家傅饒。(藝術家提供)
 
 
時空的透視觀
 
首先關於其繪畫裡對於空間的處理,在此次「光年」的展出作品中,明顯的共通之處即是時空的穿透性。從展題「光年」來省視,光年既是一個長度單位,也同樣是一定義未來的時間概念,它是一不可觸與視,卻穿越過去與未來的概念。如同他在展覽開場的引言:
 
它像一束穿越過我身體的光,直向蒼穹,將生命中我所經歷的,感受的,渴望的,通通帶進無限的飄渺與虛空。我只朝這光的指引走去,它讓我感受到一種超越時間,超越空間、文化、地域、身分、國界⋯⋯的最單純存在。
 
他將時空穿越的意象融入其個人生活體驗,包括在歐洲與中國等地的經歷,這些於實體與潛意識不斷錯置、重置、再確認的經驗,使他在空間的抹除、邊界交錯的處理,毫無矯情與造作,更是一種本能與真誠的反饋。無論室內或室外,大場景的扭曲,抑或錯落有致的空間結構排列,藝術家不諱言其中具有中國傳統繪畫中「平遠法」的概念。「畫面不是僅存在一個焦點,它具有豎與橫都閱讀的可能,並沒有明顯的透視關係,我的繪畫裡存在這種表達,各個層面的時空與文化,包括東方與西方,如同一個時光般在畫面中交會。」傅饒毫不迴避、減緩此種差異時空與文化的碰撞,對他而言,碰撞產生的毀滅與交融,即是另一個新時空語彙新生的開始。
 
傅饒《今生,前世》,油彩、畫布,92 x 130 cm,2019。(藝術家提供)
 
 
繪畫中所凝結的真誠
 
傅饒以本能將此種文化與穿越經驗呈現於畫面,他談到創作過程並不存在事先理性的分析與配置,他更傾向使用直觀的態度面對創作。包括從草圖開始就是以直覺來架構,可能從一處筆觸起始,進行意識入和出的關係,「我會隔一段時間拘泥一個片段,把當下的感受試圖在畫面上捕捉下來,之後可能又會從畫面退出來,從而再去觀察畫面的整體。」
每一個畫面的段落,傅饒不停歇地以思緒自省,每一個繪畫段落是否符合他創作此畫作最原始的初衷,或是原先表達的初心。「人類生活日常中存在著許多干擾,你必須隨時思考並做出些選擇,創作即是不斷地選擇、捨棄或是保留。」傅饒畫面中的每一瞬,隨時都在面對畫面的生與死,在生滅之間,方能恆常重新建構畫面的狀態。
傅饒並不著力鋪陳作品符合結局的預知性,而是更仰賴各種繪畫過程出現的「偶然」,但卻亦非將畫面的主導全面託付給與偶然,在承接偶然後,他會維持清晰地的理性解析,「這樣的畫面、筆觸真的和我本身有關嗎?是從我內心由內而外的情感?我會一再確認畫面的內容是出自於自身真實的表達訴求。」雖然畫面存在許多指涉、藝術史的層次、創作技法與理論的使用,但終究他最為在意的——「最重要的仍為我是否有回到自身內心的真實來創作。」
傅饒對於真誠的執著,也可對應其目前多數在德國德勒斯登的創作生活,單純的城鎮風光、安靜的日常,讓他在面對創作省思少了些浮躁,能更純粹得直入內在。居家與工作室的緊密相連,創作與陪伴孩子成為其生活主要的核心,這樣的切分與專注造就了其作品中深刻的純粹感。在「光年」的命題之下,他看似將許多不相關的事物共同擺設,但每個畫面其實都在創作過程中融入其持續的多重思考,包括跨文化的生活體驗,通過文學、電影或是音樂等文化的載體,作為其靈感的補充,他不想拘泥在特定的體系之下被詮釋創作,「回歸到畫室,你一定要真誠地去工作,僅有真誠是最重要的,只有真誠才可能獨一無二。」
 
 傅饒《歸途》,油彩、畫布,70 x 101 cm,2019。(藝術家提供)
 
 
仰賴與婉拒偶然
 
傅饒也在創作中適度地導入「偶然性」與不可控的部分。對他而言,偶然是具有多種層面,包括面對一塊畫面上的墨漬,他會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審視,突然領悟與看到某些形體,便將計就計的將敘事帶往某一個方向,「面對偶然的將錯就錯,即時地反應是一種面對它的方式。」
另一種則是以捕捉的方式,當偶然到來時,創作者欣然地接受,當然許多藝術家對於偶然性的使用,是以長期的訓練施作出加以控制的偶然,這樣的作法對他而言更多是追求一種形式效果,「我使用偶然,但並非追求加以控制或是駕馭,我更追求的是內心的合理性,我創作的畫面是否誠實?或僅是表面的華麗?」
這些自問,即便「光年」新作在色彩、形體結構都新添了敘事技巧的複雜,以及畫面的衝擊效果,包括作品《離弦》中紫、灰雲交互如同異象般的天光、燃燒的林叢、建築透視的錯落、巫士帽下被光穿梭的面容、桌腳的不斷堆疊、星雲與山脊的綿延,但傅饒強調「我想追求的始終是這些事物裡的素樸。」
 
 傅饒《離弦》(三聯),油彩、綜合媒材、畫布,220 x 435 cm,2019。(藝術家提供)
 
 
澄澈如靜
 
為了成就出關渡美術館展出的「光年」個展,傅饒也是首次挑戰大尺幅的創作,除有別他以往的工作模式,也更讓他深刻感受到當重返小尺幅的創作時,更關鍵的是靈光的一瞬,應用全身性、集中力與百分之百的敏感度,一氣呵成地處理到位。然而,此次大尺幅的創作,在時間的跨度上需求更長,不僅包括身體與視野隨時需要拉開距離審視,也需要實質的時間距離,將畫作靜置一段時間,重新以新鮮的眼光審視,再持續建構或是抹除與覆蓋。「光年」在畫面的建構上試圖撐起大風景式的敘事,融入古典、現代的風尚與建築細節,但所有指向性的形體在過於被具體辨識前便停止。
色彩與筆觸的纏繞、灑脫的色線是傅饒作品另一可觀之處,成為推敲其繪畫思考的線索之一,在抒情的繪畫敘事表裡之間,更指向一種精神式的純粹偵測。傅饒認為在筆觸經營上,他更期待是鮮活與靈動的,他透過空白、薄層與節奏的變換,試圖保留畫面的呼吸感,並讓自身的謬想與思維的創造力,遊躍於畫面之上,從展覽的起手式《光年》,便可深刻體會到他營造出對於史詩性解讀的恢弘與歷史的張力。
 
傅饒《光年》(三聯),油彩、綜合媒材、畫布,220 x 435 cm,2019。(藝術家提供)
 
 
傅饒追求的地始終是心境的清澈和內在純粹的意義,他侃侃談到藝術史中與當代的藝術家,都存在對於其可能的影響,「每位藝術家心中都絕對存在幾座逾越不了的大山,雖然許多路徑他們都已走過,但我可以帶著自己的心境、真誠的雙眼,重新去領略他們曾經走過的風景。」
傅饒以作品捕捉了穿越時空、文化、地理、國界等,在恆遠之處、不滅的幽光,那道光線穿越宇宙、史料、巨觀與微觀間,堅定地觀照人們的內在,他的自我意識在個人與集體間穿梭,他會試圖揣測他者與逝者、生者可能的精神世界與生活體驗,而達成忘我並進入個人精神層面、直覺輸出的狀態,並盡可能突破平面繪畫先天的敘事限制,盡可能在畫面的凝定中表述。人性、欲望、歡愉、哀悼堆疊出的集體意義,這些複合的意義並非狂騷躁進,而是宛若澄靜的湖水。
 
 
傅饒「光年」展覽現場。(安卓藝術提供) 
 
 

光年——傅饒個展

展期:2019.07.12-09.22
地點:關渡美術館
地址:台北市北投區學園路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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