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行為」是藝術史學家徐小虎針對書畫鑑定所自創的術語,是一種從用筆拓展作者「心印」的運動,作品即是「能量運用的態度」,用筆即是一種運動,如同上述,鑑定即是要理解「能量運用的態度」,而非僅僅停滯在皴法風格外貌的辨識,因為用筆時支配手腕運動的節奏是直覺的衝動,屬於本體本性(identity)是無法模仿的,石晉華或許不是書畫鑑定學者,然而藝術家作為一個實踐者,對於作品的體悟絕對有著一體兩面般的見解。
石晉華時常提及大學時期浸淫在故宮看展的回憶,回到作品,從作品出發,對於作品的觀看,並非僅僅是藝術家生平史的文字閱讀,「體悟」作品更要直接向作品發問,才能明白「做的少,但很飽滿」的狀態,或是「笨一點,但氣質很好」的用筆。透過數位影像的記錄,從「穿量計劃」、「相對測量」到「活過測量」等作品,藝術的實踐場域,不在僅止於畫紙上,那是以生命與生活為對象所進行的一連串叩問,或者說,當作品以畫紙為媒材時,在紙上的實踐場內,觀者看到的絕非是單純的筆觸肌理,而是一個在紙上曾經發生過的藝術事件,無論創作是計劃或是繪畫,藝術家在日常生活中,反芻歷史也反芻各種媒材,藝術命題如何設定?藝術行為如何計劃?力求低限卻富含張力,枯燥單一,但氣質出眾,仰賴的全是石晉華的「心印」。
石晉華工作室中正在進行嘗試的創作。
日常危機?!
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
〈普賢菩薩警眾偈〉
「生活與藝術的關係為何?」、「生活與藝術有沒有可能整合在一起?」這是石晉華思考生活與藝術邊際時的自我提問,作品是藝術行為後的痕跡,書寫著時間並用時間書寫,如同創作自述中所說的讓美學的物件與資料見證生活。
謝赫六法中的「氣韻生動」被奉為是品評書畫的最高準則,這也是歷代藝術家見識到本真後所展現出的狀態,當芥子園畫譜出現,意味著「氣韻生動」有了方法,亦即原本需要體悟先決才能表現的用筆,變成透過用筆營造未至的體悟;蔡文婷在《藝術與修行─以石晉華作品為例之探討》論文中認為石晉華在修行、藝術與生活之間的思考中,往往在修行之前,作品產出的概念已經先行,或恐作意太多,身體既是空白的載體,亦有著記憶的能力,這裡進一步的點出,生命精神性的可貴,可能有著公式化的危機。
高中時期發現自己罹患先天性糖尿病,幾乎可以說是石晉華在許多與談與創作自述中都會提到的部分,而這個也是石晉華行為藝術的起點,「維生」的意義不只是維持生活,還多了維持生命的狀態,或許生活與藝術的關係不單是平行並置的,疾病讓生命永遠「活在問題裡」,作意與否的問題既是「不得不」的接受,亦是「要不得」的放下,如同面對疾病的姿態,從「罹患」變成「獲得」,甚至是「擁有」,永遠的「接受中」是放下唯一且必要的作意。養身之道是石晉華的創作方法,觀者似乎唯有透過石晉華的感知與覺知,才能驚覺到養身與維生,之於生活與生存之間的差異,是何等微小但又見微知著。
不可說?!
旁人語言:「汝患渴逐水,今至水所,何故不飲?」
愚人答言:「若可飲盡,我當飲之。此水極多,俱不可盡,是故不飲。」
——《百喻經》〈渴見水喻〉
創作有沒有方法?藝術是否能夠教?對藝術體制的批判?對於文化政策的見解?教育與傳承的話題更多時候是石晉華念茲在茲的,藝術思潮在波伊斯「人人都是藝術家」與安迪沃荷「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的宣稱與開拓之後,更為多元且充滿辯證性,對於「成功」藝術的不二法門或是終南捷徑,更考驗著現代人的智慧,人格的重要性更讓石晉華格外重視。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有個貼切的比喻,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超越自己,勝過他人,更要傳承,才能是一代宗師,藝術家或許是另一種習武之人,用力呼吸,活在當下的石晉華,對自我期許不在眼前,而是後人對於作品的重新詮釋與感受,俗語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心轉即是轉山。